财经|“自行车第一镇”遇共享单车洗牌危机 多家企业停产

  9月2日,王庆坨镇聚友自行车公司厂房空无一人,公司已经停产。本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江波

  迈卡拉雷公司尚未发货的町町单车,后者已倒闭。

  “500多辆町町单车货还没发,那边公司就跑路了。”9月2日,町町单车的供货商迈卡拉雷公司负责人告诉新京报记者,“厂里一下损失了几十万。”迈卡拉雷是位于天津武清区王庆坨镇的一家自行车厂商。

  2016与2017年之交共享单车风口骤起之时,天津武清区的偏远小镇王庆坨也飞上了风口,从零部件生产到整车组装,几万到几十万辆的订单朝这个“中国自行车第一镇”涌去。“一夜复活,满地是钱”——有媒体曾这样形容当地的自行车产业。

  如今,大半年过去,国内多个城市出台共享单车限投令,共享单车市场加速洗牌,悟空单车、3Vbike和町町单车三家共享单车企业相继倒闭。“共享单车坑了不少人”,王庆坨镇一家单车工厂人士告诉记者,有不少工厂被拖欠货款,金额从十几万到200万都有。

  5月份以来共享单车订单减少

  9月2日下午1时许,天津王庆坨镇上的聚友自行车公司厂房内很安静,听不到机器的轰鸣声,也不见一位工人,其生产的车架部分被装箱部分成排堆放着,上面布满灰尘。很难料想,这个曾接到大量共享单车订单的工厂,在不到半年之后会变得如此冷清。

  聚友自行车公司总经理菅顺启曾经是天津市王庆坨自行车商会的秘书长,不过现在商会已经解散。他表示,商会的解散没有“特殊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商会这一届到期了,没人提起,也没有再选新一届秘书长。

  不过,新京报记者了解到,在同一时期,王庆坨镇的自行车生产企业遭遇了一次集体阵痛。就在这半年里,聚友自行车公司暂停生产,另一家比较知名的企业美邦的新增生产线也已暂停。

  菅顺启告诉新京报记者,工厂停产是为配合当地的环保整治,但他同时提到,5月以来共享单车的订单已有所减少。这个说法得到了多家自行车企业的证实。

  订单减少对王庆坨的影响已然开始显现。9月2日下午,新京报记者走访当地部分自行车零部件厂时,发现多已停工。

  受此前巨量订单引发的连锁效应及当前零部件工厂停工影响,上游产品的价格不断攀升。多家制造商近日表示,自行车配件价格上涨,现在每辆共享单车制造成本约涨15到20元左右。

  此外,当地多家工厂负责人对共享单车企业均表示出不信任,“货还没发,那边公司就倒了”。

  “共享单车只是一时的买卖”

  在天津王庆坨镇政府不远处,公路边“中国自行车产业基地 王庆坨欢迎您”的大幅标语牌很是醒目,令初到的外来者对当地“特产”一目了然。在这个常住人口只有4万的北方小镇上,60%以上的劳动力都从事自行车产业,该产业占全镇GDP的75%,被称为“中国自行车第一镇”。

  随着共享单车热潮起起伏伏,这个北方小镇也被卷入从垂暮到疯狂、再由疯狂到无奈的循环之中。

  “这是我入行18年来的最大机会!”今年4月,谈及共享单车的订单,菅顺启曾兴奋地说道,过去1000辆车的生产订单就是“大单”了,但共享单车平台给出的订单“动不动就几万辆”,简直是“爆炸性的”。

  为承接40万辆小蓝单车的订单,美邦自行车公司还曾专门追加了一条生产线。那时,媒体这样描述当地工厂生产线上的繁忙景象:差不多20个员工组成了一条长约50米的流水线。

  9月2日下午,新京报记者走访聚友自行车公司厂房,不见一位工人,机器也落满灰尘。

  菅顺启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不清楚何时能复工。公司的看门大爷提到,工人们现在都放假了,待恢复生产后再把他们招回来。在聚友对面的另一个整车组装厂内,记者看到一条长约20米的生产线上零散站着6名工人。

  据介绍,王庆坨此次环保督查的对象主要是车架厂、喷涂厂等易产生污染的配件工厂,对于美邦这类以整车组装为主营业务的公司影响相对不会太大。

  美邦方面透露,暂停新增的生产线主要是因为小蓝单车那边资金有些问题,这也是当地厂商现在面临的最大困扰。

  受访的多名当地工厂负责人均表示,“共享单车企业不让发货、拖欠尾款在当地已是普遍现象”,“共享单车只是一时的买卖”。

  企业倒闭,当地代工厂损失几十万

  王庆坨的迈卡拉雷公司或许对“一时的买卖”感受颇深。6月以来,悟空单车、3Vbike和町町单车这三家共享单车企业相继倒闭,作为其中两家自行车的生产商,迈卡拉雷也受到牵连,损失了几十万。

  该公司在王庆坨有两个工厂,现月产量约万余辆,基本是自己渠道内的稳定订单。据介绍,工厂也曾为共享单车的订单专门开过一条月产量逾万辆的生产线,但最终却造成货物积压。“现在共享单车单子的风险太大,这个市场变化太快。”该公司销售负责人曹先生表示,其工厂生产的500多辆町町单车货还没发,那边公司就跑路了,“町町单车定位还比较高端,一辆车的造价约在600元左右,厂里一下子就损失了几十万”。此外,该工厂也曾给重庆悟空单车做代工,结果车子送到半路那边公司就倒闭了,所幸这家款项已结清,没给公司造成损失。

  曹先生表示,现在如果接共享单车的订单,预付款要提高至50%到60%(30%曾是通行比例),并且要发货当天结清全部尾款。这个决定是在上月町町单车跑路后做出的。

  在该工厂,记者看到积压的町町单车成排堆积在室内,占去一间厂房近半空间,车辆几乎都包装完好。上述人士同时称,除了这些整车,还有一些专为町町单车特殊定制的配件,“也都废了”。

  北京5月份传出将发布共享单车投放上限的消息,监管已然“山雨欲来”。王庆坨六街一家工厂的工作人员谈到,5月份以来共享单车订单明显减少了,但他们也不想再接那些单子,除非是“现款现货”。

  他说,“这些共享单车企业在王庆坨坑了不少人了”,该工厂曾为ofo、轻力单车等企业代工,现被拖欠尾款约十几万元,“这算少的,有叉架厂被拖欠了两百多万,我们4、5月份的时候就听说那些企业付款方式很不正常,就没再继续给他们做了。”

  对于厂商拖欠货款的指责,ofo方面4日受访时予以否认,称其财务与法务一切流程正常。

  盲目扩张后有厂商贱卖机器跑路

  在共享经济席卷全国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自行车行业一直陷入低谷,城市自行车保有量急速下降,王庆坨也日渐凋敝。天津市自行车电动车行业协会提供的数据显示,2015年中国自行车产量8026万辆,同比下降3.36%,这一数据在2016年继续下降0.26%。

  今年初,媒体将巨量的共享单车订单视为对自行车制造商们的“一场集体救赎”,当地代工厂一度出现扩建生产线、增加人力成本投入的盛况。

  随着2016与2017年之交共享单车风口骤起,自行车产量数据突然由降转升:据前述行业协会提供的数据,今年1到5月,自行车产量2622万辆,同比增长25.4%,累计完成主营业务收入同比增长12.1%,利润总额同比增长10.5%。

  也是在这个背景下,一位年轻的自行车组装员曾在工作台上写下了“春天来了”,然而,春天真的来了吗?

  不同于天津富士达、飞鸽等大规模车企动辄揽下数百万辆订单,受产能、规模等限制,王庆坨当地工厂能操作的订单通常在几万至几十万辆之间,主要承担共享单车零部件生产或整车组装业务。

  早在单车生产进行得热火朝天时,就已有声音担忧,共享单车的市场将会饱和,到那时,此前为了满足海量订单所扩建的生产线如何安置?水涨船高的配件成本、劳动力成本等又该如何消化?

  市场冷却得或许比预想的更早,已有厂商用跑路给出了答案。前述王庆坨六街工厂的工作人员谈到,“有曾经盲目扩张生产线的工厂主难以生存,已经贱卖机器跑路了:三十万的机器卖十几万,工厂租期没到就停产,租金也浪费了。现在担心下游厂商找他还定金,他连电话号码都改了。”

  当地部分门店日销量降到零

  在共享单车这波热潮之下,当地许多中低端自行车经销商的生意也深受影响,市场被共享单车进一步挤压。

  在王庆坨一个自行车产销核心区,街道两旁的两层小白楼目测有几十家门市,下午4点多,顾客寥寥。

  当地经营者表示,受消费者出行方式变化、网络销售冲击、电动车业异军突起等因素影响,线下自行车销售门店生意本来就不景气,共享单车的出现更是雪上加霜。

  “毫不夸张地说,现在的日销量已经降到零,零啊。”该区其中一个门店的老板一边给自行车安装踏板一边说,“你看这多好的车子啊,现在没人要喽。”在光景好一些的年头,这个小店的日销量能有2到3辆。关于共享单车对普通自行车市场的冲击,他提高嗓门说,“我干这行几十年了,前些年本来就不太景气了,共享单车一出来这个行业就完了。”在他门店前摆放着几十辆轻便自行车,他说,处理完这些车就不干了。

  在他附近的平安自行车厂门店老板也谈到,如今门店的日销量为零,“9月份开学季原本是旺季,很多学生有需求,但现在一个顾客都没有。”

  不过,该区一家名为凯罗兰的门店工作人员表示,共享单车对其生意影响不大,这家店以销售山地车为主,“轻便自行车销量下降了1/10,山地车销量基本不受影响。”

  在距离前述产销区车程约10分钟的昆泰高新自行车交易中心,记者看到偶有装运自行车或配件的大货车经过,但临街的门市并无自行车销售门店,当地居民称,“这个中心一直没开起来。”

  共享单车为王庆坨带来的复苏或是短暂的,从“满地是钱”的迷梦到“一时的买卖”的认识,当地厂商用了不到半年时间。如今,此模式是否如早期一些业内预判的那样能加速行业洗牌、改变低价无序竞争状态尚难判断,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慎之又慎已是业内相关方的共识。

  一端是不甚靠谱的共享单车订单,一端是已经发生改变的渠道和市场,对于当地传统自行车企业而言,依然面临着一条漫长的转型之路。

  ■ 分析

  共享单车下半场:留洋还是下乡?

  专家称出海要考虑到国外用户习惯、法律层面问题;中小城市的商业产出效率低

  9月3日,武汉市对共享单车投放按下“暂停键”,宣布暂停共享单车投放。此前,已经有上海、杭州、广州、深圳、福州、郑州、南京叫停了共享单车投放。业内普遍认为,共享单车迎来下半场。

  下半场的共享单车将何去何从?

  海外对共享单车也有限制

  8月27日,ofo小黄车宣布进入奥地利首都维也纳,首批将陆续投放2000辆小黄车。继登陆英国牛津之后,ofo开辟第九个国家。

  8月30日,摩拜单车也宣布正式进入泰国,率先在曼谷投入运营。这是继新加坡、英国、意大利和日本之后,摩拜单车进入的第5个海外国家。

  产业观察家洪仕斌认为,共享单车“留洋”,至少需要解决三个方面的问题,能否适应当地的城市管理要求,能否适应当地的法律法规,还有就是运营管理成本,目前国内的共享单车企业还在烧钱阶段,进军海外是否能够盈利?

  进军海外,并不代表在国内面临的问题国外不会出现,据英国《卫报》报道,尽管共享单车旨在缓解交通拥堵,但有时却因用户随意停放,反而加剧了道路堵塞。曼彻斯特市市长也说,共享单车仍然是一个“在英国未被测试过的想法”。

  摩拜单车海外扩展总监Florian表示,“无论是用户的需求,还是在法律层面,各个国家都有各自的特色。”共享单车在出海之前要做好充分准备,不可随意投放。

  资深互联网观察家丁道师向新京报记者表示,“共享单车出海是趋势,因为低碳、节能、共享,是全世界都在倡导的一种消费理念和经济模式。但出海必须得去发达国家的大城市,这种大城市的公共交通价格比较高。”他也同时担心,每个国家都会有贸易保护的心理,可能出现对中国的企业进行挤压,或者制裁的情况。

  小城市是其他企业的避风港?

  随着国内一线城市出台限投令,二三线梯队的共享单车品牌几乎放弃一线城市,将核心市场放在二三线城市,甚至布局四五线城市。

  Hellobike在运营之初就定位二三线城市;小鸣单车先是在一二线城市投放,之后转向四五线城市作为主战场。“我们要比Hellobike更加下沉,他们可能还是一些三线城市,我们要下沉到四五线城市乃至县级地区。”小鸣单车创始人陈宇莹说。

  9月4日,福州一家共享单车企业运营人员陈先生告诉记者,虽然福州的共享单车品牌很多,但是摩拜单车与ofo小黄车依旧占主流。他介绍,判断一个城市的单车容纳量能达到多少,用常住人口的数量除以150-200是比较科学的方法。以福州为例,常住人口近800万人,全市也就需要4万辆左右,但福州的共享单车已达20万辆,远远超过了城市的容纳量。

  新京报记者此前调查发现,一些共享单车品牌宣称有高额的收益回报,用加盟的模式吸引众多四五线城市的中小投资者入局共享单车。但现实情况并不乐观。山西的一位加盟商投资50万元,在当地投放了500辆共享单车,但在试运营仅一个月后,却提出将手上的共享单车转手给加盟商,即便他一直声称共享单车前景巨大,自己现在每天都有三五百元的收入。

  中小城市的共享单车使用频率如何?家住河南鹤壁的王峰称,“大家大多都是游玩的时候,在河边骑骑,一般不会当成依赖的交通工具。”云南大理的何青也告诉记者:“三四线城市的非机动车道要么没有,要么总是被机动车占道,有点‘无路可走’的感觉,所以大家的使用率不高,就算是骑车也都是去玩,骑着去上班的应该很少。”

  丁道师强调,共享单车的出现是为解决北上广深大城市最后一公里的出行问题,而中小城市人口密度较低,如果投放该区域,是极低效率的商业产出。未来共享单车的战场还是在大城市。(陈维城 江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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